但目前越来越多证据指出此类玻璃器皿上的浮雕是一体成形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翰(唐)《凉州词》
公元八世纪诗人王翰的《凉州词》,是华人耳熟能详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 盛唐时期,唐帝国的版图扩张到遥远的西域,唐军亦须在距离家乡迢迢万里的异国作战,成了《凉州词》描写的诗境。
词中除了刻画军旅生涯、远征他方的危险和辛酸外,也描写了不少异国文化,如从黎凡特和高加索一带传入的「葡萄美酒」、中亚游牧胡人引进的「琵琶」等。
值得一提的是,词中描述了一个神秘的《夜光杯》,引来后世无数猜想。 夜光杯到底是什么? 多年来,学术界对此提出许多推测和讨论。 有人说是白玉杯,也有人说是玻璃杯。 不论真相如何,至今仍有争议。
唐代诗人对夜光杯的描述,必须要放到当时整个历史背景的脉络中来理解。 如果它真的是玻璃,那么我们可以从成书于公元九世纪,即晚于王翰一个世纪左右的中国古藉《通典》找到线索。
《通典》中的相关记载引自《经行记》,在此要先提一下《经行记》的由来。 《通典》的作者杜佑有个侄子名叫杜环,是怛罗斯之战的战俘。
杜环因为被俘而流落异国,足迹踏遍整个阿拉伯世界,甚至有猜测他曾经到达当时被伊斯兰教势力控制的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地区(Al-Andalus)。 后来,杜环被允许回国,就提笔将自己西方游历的经验见闻写成《经行记》。
当时,大唐朝廷容许外国人来华做官,却不允许唐人私自出国,私自越过国境在《唐律》中是重罪,因此杜环的经历实属难能,也是中原人窥看西方世界的一扇窗户。
目前,《经行记》虽不幸佚失,但因部分内容被杜环的叔叔杜佑之《通典》引用,得以流传至今。 《通典》中引述《经行记》记载,西方拂故宫国「琉璃妙者,天下莫比。 」(《通典》卷第一百九十三,边防九,西戎五)。
拂地产国,即古大秦,是中国古典时代对罗马帝国的称呼。 早在唐代,遥远西方出产的玻璃器物已名扬天下。 然而,罗马的玻璃工艺到底发展到何等程度? 琉璃妙者,何以天下莫比? 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或者能令身处现代的我们一窥端倪。
大英博物馆(The British Museum)的古典时代展区中,陈列着一个不甚显眼、大小跟普通酒杯差不多的玻璃杯,但这平凡无奇的玻璃杯却令无数专家学者万分困惑。 在日光之下,它只是一个墨绿色且不透明的普通玻璃杯,杯上的浮雕图案虽然手工巧夺天工,却也看上去没什么特别。
然而,若将光源放置于杯内,杯身随即摇身一变,由平凡无奇的墨绿色变成发出诡异的紫红光,就如满杯的红葡萄酒,又如殷红的鲜血,颜色和光线变化的戏剧性令人震撼。
莱库古
透过考古学家的鉴定,认为玻璃杯应制成于公元四世纪的罗马帝国。 杯上的浮雕是希腊神话《伊利亚德》(Iliad)第六回中色雷斯(Thrace)之王莱库古(Lycurgus)被古希腊酒神戴奥尼修斯(Dionysus)打败的场景。 莱库古的浮雕很大布满了杯身,图案栩栩如生,这杯亦因此而得名莱库古杯(Lycurgus Cup)。
莱库古杯是大英博物馆罗马展区其中一件镇馆之宝,二十世纪的材料科学专家花费不少心力研究这玻璃杯奇异光学效果的来源,但真相却仍众说纷纭。
直到二十世纪末,有赖于分析化学技术如 X 射线衍射(X-Ray diffraction)和电子显微镜等科技进步,才终于将莱库古杯的秘密公诸于世。
莱库古杯全高16.5厘米,直径13.2厘米,目前展示于大英博物馆的41号展厅(公元300至1,100年欧洲文物区)。 起初,学者对杯身材质提出诸多推测,最后证实材质就是玻璃。 此杯收入大英博物馆时只有玻璃的部分,杯子的金属基座是后来加上去的,最重要的浮雕刻饰保留了原貌。
玻璃杯的一端,被安坡西亚化身的葡萄藤缠绕的色雷斯王莱库古,皱眉、张嘴,绝望的神情栩栩如生。 玻璃杯另一面,酒神戴欧尼修斯手执权杖,并带着猛兽攻击莱库古
莱库古杯上浮雕的主题突显色雷斯(Thrace)之王莱库古(Lycurgus,相传约公元前800年左右在位)和希腊酒神戴欧尼修斯(Dionysus)之战。
色雷斯位于今希腊北部、爱琴海北岸,此地区东至马摩拉海(Sea of Marmara),与小亚细亚(Asia minor)西北部隔海对望。 神话中的色雷斯王莱库古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禁止色雷斯人崇拜酒神,激怒了希腊酒神戴奥尼修斯,最终引发两者交战。
杯上图案显示莱库古正攻击戴奥尼修斯和他的追随者安坡西亚(Ambrosia),而安坡西亚召唤大地之母求助,大地之母将安坡西亚变成葡萄藤,缠绕着莱库古使他动弹不得。
与之同时,酒神戴欧尼修斯手执权杖,携同猛虎反击莱库古,将他击败。 这场神人之战被深深蚀刻在玻璃杯之上,而被葡萄藤缠绕得面容扭曲的莱库古,更是栩栩如生,充分反映了玻璃工匠制造工艺的高超卓绝。
杯上的莱库古和戴奥尼修斯之战,有人指出可能代表当时的重大政治事件,即西部帝国的君士坦丁一世(Constantine I)于公元 324 年打败东部帝国的李锡尼(Licinius,公元308-324年在位)一事,重建罗马帝国的统一。 由于此杯在当时理应价值连城,因此不排除是君士坦丁一世为庆祝自己胜利而特意订造。
莱库古杯之所以令考古学者和材料科学界着迷,最主要有两个原因。
莱库古杯在古罗马玻璃工艺品的分类属于笼式杯(cage cup)。 所谓笼式杯,是指玻璃器皿分成相连的内外两层,外层通常有复杂的雕花,最常见的雕花是相连的圈状或是重复性几何形状的浮雕,远望像铁丝网笼包裹杯子,因而得名。
考古出土的笼式杯数量稀少,至今只有约50-100个例子,当中以今日位于德国西部的莱茵河地区最多。 历史学家相信,笼式杯在罗马时代亦是价值非常高昂的奢侈品,而笼式玻璃杯的用途则以悬吊式或坐台式照明为主。
与莱库古杯同类型的笼式杯,其精细雕花和复杂立体几何图案的制作方法一直成谜。
传统理论认为它是通过吹内外两层玻璃做到的,也有人认为是靠泥模做出来的,但目前越来越多证据指出此类玻璃器皿上的浮雕是一体成形的,并且使用了考古学家一直认为不可能存在于罗马时代的加工技术
当学者仔细研究笼式杯的制造方法时,有三种互相竞争的说法渐渐出现。
第一种:双层法,先吹造内层表面平滑的杯状玻璃器皿,再制造外层的花样,然后将内外两层结合起来。
第二种:泥模成形法,将所有花纹先在泥模中成形,再注入液态玻璃,待玻璃冷却凝固后即可获得想要的形状。
第三种:一体成形法,也就是玻璃工匠先吹制单一厚壁玻璃容器,再逐点琢磨切削和雕空,以获得复杂的凹凸图形。 由于外层花纹和内层容器来自同一块玻璃材料,所以也叫做一体成形加工法。
笼式杯的环网状结构与杯身乃是一体,多出部分由锯刀磨去,只留下小柱状玻璃作连接和支撑
上述三种推测都各有各自的市,也都有其问题存在。 第一种的双层法必须证明内外两层之间有溶化和再接合的痕迹,第二种泥模成形法则难以解释莱库古杯浮雕人像背后中空的特点。 而第三种一体成形法亦的加工难度最高,已经超过已知的古罗马玻璃制造科技水平。
由于玻璃的硬度(6-7级)极高,要做到玻璃一体成形,工匠需要用到蓝宝石(硬度 8-9 级)或是钻石刀(硬度 10 级)才能进行加工,而且很可能需要使用机械动力驱动的刀具。 在现代,同类型的加工只能通过操作电动钻石刀的熟手技工才能完成,而在罗马时代进行同类加工的难度可见一斑。
自二十世纪初以来,莱库古杯、笼式杯的加工技术,并未在学术界达成一致的结论,然而,随着化学分析和显微成像技术的进步,更多被前人忽略或因科技水平所限无法发现的细节,渐渐逐一浮上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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